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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宇昆 图|Maja Top?agi? 从小到大的我都是一个又丑又胖的男生，体重超出同龄人许多，肚子上的游泳圈像一块胎记从未离开过我。后来上大学之前，我花了一整个夏天减肥成功，摆脱了可怕的赘肉，再也不是那个毕业照上脸最圆的胖子。 大家在惊讶我怎么会有如此大变化的同时，还有很多人问我是怎么做到的，经常会看到留言或是评论，向我咨询怎么减肥，怎么坚持下去等等问题，大多是废话问题，各大网站能检索到无数种方式方法，可在某一天，我的微博收到了一条看完让人十分难受的私信。 是一个女孩的留言， 她说因为肥胖和懦弱的性格，被班上的男生取了很难听的外号，全班男生都跟着一起起哄，甚至大庭广众之下嘲讽她，后来她得知那个给自己取外号的男生竟然是自己一直暗恋的人。私信中我能看出她内心的苦涩，最后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到底该不该为了让大家喜欢自己，为了那个自己喜欢的人瘦下来？ 我犹豫应该如何回答她时，忽然想起了关于我和P的故事。 当我决定瘦下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将面临怎样的痛苦。我在我家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年卡，每天一大早就背着包去跑步。因为急于求成，我选择了不健康的减肥方式——节食减肥，每天只吃一丁点的素食，饿了就喝水，累了就睡觉。刚开始跑步的那几天，每天全身酸痛到不行，加上不吃饭，饥饿和疼痛让我几乎接近放弃的边缘。但为了瘦下来，我忍着坚持了下来，一个月过去，体重明显下降，我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变化，心情比吃了一顿大餐还有高兴。 我是在男厕所遇见的P，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趴在马桶前面抠着嗓子眼呕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张脸胀得通红。在男厕所见到一个女生，惊吓又尴尬。我问她怎么不去女厕，她说女厕的门被反锁了，只能无奈选择了男厕。我问她还好吗，她点点头让我帮她在外面看着，等她吐完再离开。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作为一个什么也帮不上忙的陌生人，我只好在一旁陪着她，等她吐完倒一杯温水给她。她接过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两粒黄色的药片，吞了下去。我看着她通红的脸恢复正常，她对我说了声感谢，然后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巧的是，她竟然和我同一所高中，比我大一届。因为是校友加之又在同一家健身房，我们渐渐熟络起来。她知道我是一个正在努力变成瘦子的胖子，我知道她是一个减肥成功但仍在减肥的瘦子。这似乎是我们彼此间一个最大的共同点，作为一个前辈，P经常向我讲起她之前瘦身的故事，每每讲起自己的故事，P的脸上总洋溢着骄傲。她说瘦下来是她人生中唯一值得自豪的经历，也是她一生中最失败的一件事情。
有次健身完休息，P问我为什么想要减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当然是为了瘦下来变好看，不再被其他人看不起。 “现在又不是唐朝，现在是看脸的时代，胖子都快成社会的弱势群体了。”我拧开一瓶水，说完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我咄咄不休地说，P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会让P做出这样的反应。但誓死瘦身的目标就摆在面前，我管不了那未知的一万种可能性，眼下只有瘦下来才能化解一切担忧。 那段时间我越发像一个偏执狂，每天拖着一个虚弱的身子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看着镜子前体重秤上的自己渐渐褪去之前肥胖的轮廓，我开始在社交平台上直播自己的减肥历程，每一张自拍照得来的赞许让我的勇气值一点点上升，我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希望，光明就在眼前。 当我沉浸在这些变化所带来的快乐时，P却似乎过得并不好。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整个人骨瘦如柴，有时候在跑步机上跑着跑着就突然捂着嘴跑去了洗手间，像个弱不禁风的老年人，却每天依旧在发疯似的减肥。我无数次问过P明明已经很瘦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减下去，P从没正面回答过我。 直到有一天，P在跑步机上突然昏倒，在医院的急诊室外面，我才得知原来P患上厌食症已经有一年了。生病的原因就是因为过度节食减肥而导致的。那时候的P已经是一个瘦身成功的女孩了，腰肢纤细，和之前的那个她比简直是脱胎换骨、涅槃重生。虽然减去了肥肉和脂肪，但身体却很难恢复，厌食症的治疗漫长而又艰难，有时候P需要强迫自己去吃东西，刚刚下肚还没多久的食物又会被恶心地吐出来，严重的时候，每天会呕吐好几次。所以我经常看到P捂着嘴去厕所就是厌食症所致，每次吐完吃的那个黄色药片则是用来克制呕吐感的。 医生已经劝过P无数次，叫她不要再继续减下去了，但P总是不听，没有人知道她执拗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所有人知道的是P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减肥。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院，我也到了开学的日子，临走那天我去医院看了P，自己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带给她，她在我面前强忍着吃了几口，然后嘱咐我一定不要学她，要按时吃饭。我笑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身体吧，她点点头又强迫着自己塞了一口饭进去。 在这之后，我告别了那个昔日笨拙臃肿的角色设定，开始走进全新的生活。 我狂热于在社交平台发布自己的自拍，享受着赞许的评论。原来羞于公众表达的我，不再畏惧人群的目光，还参加了辩论队、演讲社，沉浸在人群面前展示自己的那种成就感之中。我的标签再也不是“胖子”“肥猪”，换成了“男神”“帅哥”，甚至就在我还未来得及适应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时，我新的人生设定已经改变了我的生活。 我获得了受人追捧的欢愉，然而在这种外在的快乐包裹我生活的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内心仿佛不再那么自由了，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开始变得更加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开始变得异常敏感。
我害怕自拍下面负面的评论 我不敢再像从前一样自在地享受食物带给我的快乐，新冒出的一颗青春痘可以让我紧张好几天，关于胖瘦的事情更是成了敏感话题。瘦下来所带来的那庞大的希望和幸福的快乐渐渐消失殆尽，疲倦在我时刻保持警惕的神经之中迅猛扩散。 我的朋友因为我的神经质而渐渐疏远我，有的时候，我甚至想要回到从前，回到那个不受瞩目的胖子，身体虽重但却可以活得轻松快乐。 在我意志最消沉的那段时间，我每天睡觉前就和P聊一会天，听她讲被自己一直埋在心底的故事。 当初促使P减肥的原因，是因为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生。喜欢的原因很简单，P被班里一群男生起了难听的外号，有些男生甚至过分地在她的作业本和校服上画上猪的头像和她的外号，而有一次P被一群男生欺负嘲讽的时候，那个男生出手相救，于是P便喜欢上了对方。P尝试过向对方表白，但遭遇拒绝，其他女生嘲笑她不自量力，P便发誓一定要减肥瘦下来，于是当初的她和我一样，选择了极端地节食减肥。高三毕业那年她减肥成功，准备鼓起勇气向那位心仪已久的男生表白时，另一个女生也向那位男生表白，最后男生答应了另一位女生。那段时间，P伤心欲绝，她把男生拒绝自己的理由归结为还不够瘦，于是她又开始了减肥，厌食症也就是在这时被检查出来的。 我有些心疼P，尤其是在她说“心已经从难过中走出来，但身体却永远停在了那里”这句话时。因为P对减肥成瘾，想要停下来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厌食症的折磨，让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这个故事之后，我觉得自己现在在渴求P的安慰是多么的自私，相较而言，她更加需要慰藉。 寒假回家，我与P的那次见面成了最后一面，因为她要出国了，父母为了让她得到更好的治疗并继续完成学业，决定带P去美国。 听P讲她之所以在那一年没有上学，不是因为她没有考上大学，除了因为病情严重无法上学，更多的是她为了证明“自己瘦下来可以改变那个男生对自己的看法”，她一直在期待着对方的答案由否定变成肯定。可到最后，她才发现，其实结局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 现在看来，那时的P还真是一个天真幼稚的小女孩。但也不意外，谁年轻的时候不偏执呢？ P临走的时候，发了一条微博： 无论你因为什么而决定减肥，当你费劲千辛万苦努力瘦下来，你要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活。 那条微博后面P圈了我的微博ID。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总结，把我和P相似的年华统统归纳了进去，不过P的故事更显浓烈。或许P的故事只会以这种方式被我记录下来，但值得我向全世界宣告的是，我们都学会了，去做一个不为了取悦别人而活着的人。 因为在人生的考卷里，取悦了别人顶多算是附加题拿了满分，多亏了附加题答对而拿到满分的试卷，分数虽高但永远是欠缺的。 你爱的人或许不会爱你，但你可以努力更爱自己。 我们那么努力地去改变自己，不是为了力挽狂澜，让那些不爱自己的人、讨厌自己的人重新喜欢上自己，而是让我们的灵魂更加独立，让生命因为更好的自身而充满意义。 当我决定瘦下来的那一刻起，我不为取悦别人，只为我自己。 作者：王宇昆，青年作家，代表作《当世界已无法深爱》。新书《你曾是少年》热销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