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楚璇 结尾曲目:Beni –?I love you 我五岁那年,我妈妈的好朋友因为跟丈夫吵架跑到我家里来。她仍是穿戴整齐,看不出“离家出走”的狼狈相。端然坐在我家的客厅里,也只是跟我妈抱怨丈夫的不负责任,婆婆的刁难,言语之间都是副要随时准备回家去大干一场的架势,似乎来我家就是为了“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等着婆家人赔礼道歉的。 年幼的我对这种女人间的诉苦不感兴趣,那时我也真是霸道,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性古怪乖戾的孩子。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她要用我的一条小被子,就立即发起火来,大声斥责她。 她自然是一脸尴尬,而妈妈也只好连哄带骗的把我哄睡着。我睡中间,像是示威似的隔开了她和妈妈的关联。 半夜的时候我忽然醒来,迷迷糊糊之间,竟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我吓了一跳,不敢做声,转过脸来,我意识到这哭泣是身边这位白天还一副厉害相的阿姨发出的。 她哭的很小心,几乎是叹息,但我知道她在哭。眼泪是多么丰盛的东西,当它在一个人脸上集聚,周围的人是会闻到的。亦或许这种对悲哀的敏感是人类的天性吧。 我忽然不知所措,第一个念头还是:不会是因为我在睡前欺负了她吧? 但是随即丢掉了这个念头。倒不是为自己开脱,我只是忽然对大人的世界有了一点新的理解。原来他们并非无所不能,原来他们其实根本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原来他们就连哭泣,都要在黑夜里偷偷进行。好像这哭泣是种丑恶的行径。 她哭了很久,久到我都几乎忍不住要发出声音来制止她。但是终于不敢作声。身体僵直着,时间仿佛就静止在我发现她的痛哭的这一瞬间。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很多我需要在其后的漫漫岁月里一点一点去搞清,或者生活迟早会逼迫我搞清的事情。 那是无法言说的屈辱,对未来的恐惧,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对生活的不得已的妥协。我看见了这一切,甚至感到自己都好像不小心触摸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 多年之后我想明白了一点,每一个在黑夜痛哭的人,都有自己不愿让人知晓的挣扎,都有想起来就疼痛不能自制的慢慢曾经。那是个秘密,是一朵不该盛开的花。 甚至不需要安慰,因为安慰所带来的温暖只会是对那花朵的摧折。 哭泣总归会让人觉得没有尊严,因为明明白白的展示了自己的软弱。而借以黑夜的外衣,人们总是能在这种错觉中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虚幻中的安全。 而这种保全自尊的努力让人心酸。 在那个黑暗的漫长夜晚,我无知无觉的窥知了一个人的无助和悲伤,无意之中,就撞见了人生的另一面。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柴静采访台湾老兵高秉涵时问他:“您刚到台湾生活那么孤独的时候,逢年过节怎么过?” “大年初一早晨,天不亮我就到山上去了,一个人。大声哭,对着淡水河口对着大陆痛哭一场。我平常不掉泪,掉泪是弱者,所以我不掉泪,我就大声叫。” “叫什么?” “叫娘,大声喊娘,娘,我想你” 柴静细心的提到说这句时,老人还是浓重的山东口音。 小时候背古诗,因为完全不知道意思,所以竟忽略了许多美丽诗句背后的意思。看到年迈的高秉涵说到这句时,想起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忽然就有点理解了老人的悲伤。 高秉涵说:“在我们来说,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因为我们流浪过,曾长夜痛哭过。所以我们人生跟一般人感觉不太一样,也是心灵的一个归依吧。” 是深厚而绵长的悲伤。不只是思乡情,不只是羁旅哀。也不只是物是人非时光腾挪辗转。 是比那些更令人无力承受的艰难,是令人不敢回首的往事。是如此苍凉,一位老人的眼泪比他所经历的时间更重。 黑夜里的痛哭,比悲伤更哀痛。 苦难加身。 生命是项冠冕加之于你头上,其上镶嵌的宝石即以光芒来庄严你,又长出荆棘来将你刺痛。 “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 人们常说生日那天是不能哭的,会影响一年的运气。 而我,也许是从12岁那年养成的习惯,每一年生日的时候都非常难过。 然后在黑夜里偷偷的哭。 我练就了非常好的哭泣方式,真的可以做到悄然无声:先屏住呼吸,如果要抽泣的话就快速将它转化为叹气。时间久了,这声叹息也会渐渐变得微不可闻,于是就真的无声无息了。 这个换气的过程其实并不轻松,常常会在胸口憋一口气,脘内疼痛。但我常常像是欣赏自己的窘态那样,冷静的感到眼泪正在快速溢满双眼,然后扑簌簌的掉下来。我用“扑簌簌”,是因为眼泪已经在眼睛里结成了很大的一滴,甚至可以在它掉落的瞬间寻找到它的轨迹。 当然我看不见那轨迹,因为我哭泣的时候,总是在黑暗中。 是非常,非常深重的悲哀。当一个人在黑夜里哭泣的时候,他会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有一次和朋友聊起自己初中和高中那会儿总是一个人在被窝里悄声的哭的事情,朋友立即兴高采烈的说“我也是我也是”,接着我们还欢乐的交换了“如何无声哭泣”的经验。两个人像是在谈起一件一起做过的喜滋滋的往事。 但我并不是否定自己的过去。我不否定那个在黑夜里哭泣着的,因此显出了孱弱而愚蠢的自己。 因为我知道,那时让我哭泣的事情,在当时必然要引我哭泣。 其实也并不一定像人们想的那样:所谓悲伤,所谓哭泣,不过是因年少无知而矫情。 我想痛苦是难以度量的,也不应该被比较。正在心怀痛苦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隐秘的故事。这个故事比别人看到的更深邃,更永久,甚至,比他们自己感受到的悲伤更丰盈,也更浓厚。 某些伤感的情绪可能只是我们自己的错觉。但是不管怎样,人生总是件艰难的事情。如若在太阳下只能保持淡定与从容,那么,在漆黑的无人处,总可以让自己休息一下吧。 越往后活,就会越明白人生就是一个不停面对不堪的过程。别人的不堪。世事的不堪。自己的不堪。会知道人生根本没有愿意和不愿意之分,只有接受和忍受的区别。 只有在阳光下的微笑和在黑夜里哭泣的区分。 我们都无能为力。 而有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是沉默,沉默的等这一阵过去。相信这一夜的痛哭过后,还有新的早晨。 “谁都心酸过,哪个没有。” 以此安慰每一个,在深夜痛哭过的人。 我们都曾是在漫长黑夜里悲哀,无助,然而依旧咬牙坚持的,脆弱灵魂。 转载请注明来自微奇生活和原文链接:http://www.vikilife.com/10112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