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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躲躲 R姑娘最配得上“平淡无奇”四个字。如果不是听说她喜欢闪闪发光的卷毛男，我从来没有记住她的样子。后来听说她是卷毛男众多爱慕者之一，本着八卦就狗仔到底的精神，我格外留意了她几次。那会儿她已经上了大三，头发半长不短，没有造型，脸圆圆的模糊一团，衣服穿得也是没什么出挑的颜色和轮廓，整个人很像写意不写实的中国山水画。这样的女孩，我们暗自揣测，给卷毛男做“备胎”都不够。 卷毛男何许人也？辈分上讲他是我师兄，但是他威名之大早在我还没有见过他就已听说他的传奇。他入校就是学生会的宣传部红人，没过多久就荣升部长。身材高挑修长，有宽宽的模特肩膀，头发稍长，卷卷的，上场打篮球的时候偶尔会扎起来，配上些许络腮胡茬儿和略显忧郁的眼神，简直是翻版的小田切让。他出身书香门第，虽然没有走美术特长生的路线，但是一手中国书法写得潇洒飘逸，泼墨山水画得成熟老练，据说学院领导经常会找他帮忙给国外的重量级教授写手写信，就因为他那笔好字太给学校争光添彩了。 如果说这一切只是他的“硬件条件”，那么他一个为他加分的“软件条件”更让人心醉并心碎。他有个初中谈上来的女朋友，两个人在一起六年，常以“老夫老妻”相称呼。名草有主这种事儿从来只会给“草”提升更高人气，女生们得不到他的垂青反而更会心生想念。我清楚记得刚刚跟卷毛师兄混熟的时候，我在球场边给他递毛巾，他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我连第二天要交课程论文这种事儿都忘了，顶着被卷毛师兄拍过的脑袋在日记里足足写了两大篇儿。 只不过，卷毛师兄的女友在远方。高考的时候卷毛男和女友都报考了外省的重点大学，女友考上了，卷毛男却差太多，差到自费都够不到线。他放弃了复读，决心跟女友来四年异地恋，他坚信以他和女友这“老夫老妻”的情分，四年异地恋根本不会冲散他们牵着的手。那会儿卷毛男还特意自己做了个小网站，名字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加上女友的名字，中间一个大大的“爱”字真是又肉麻又招人嫉妒。 卷毛男对于R君来说，真的是平淡无奇的日子里，闪闪发光的神经病——即便是神经病，他也不会神经到放弃“老伴儿”去跟R君好。这是大家公认的事。 但这并不妨碍R君对卷毛男表白。 听说平淡无奇的R君向闪闪发光的卷毛男表白了，我们很多人都惊讶得嘴巴张得向窟窿，并追着问结果如何。结果当然没有意外，卷毛男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答应她做好朋友。这种拒绝太没有创意，我们几乎连继续听故事的好奇心都没有了，但是有意思的是，R君把“做好朋友”这句话当了真，真就跟卷毛男成了好朋友。据说那个表白和拒绝的晚上，他俩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烧烤店连吃带喝到很晚，酒过三巡真就快成了哥们儿，R君把自己对他的喜欢原原本本一点儿不差地和盘托出，卷毛男对这个相貌一团模糊的女孩有了新认识，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孩不少，这样“自不量力”坦诚得让人吃惊的女孩还没见过。据卷毛男同寝室的哥们儿讲，那晚酒量不差的卷毛男回到寝室的时候都走不了直线了，送他回去的R姑娘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字正腔圆地说：“你们能照顾他吗？要不，我留下吧。”寝室哥们儿目瞪口呆了半天，说：“你要是真留下，我们真不介意……” R君自然没留下，但是以后的日子成了卷毛男寝室的常客，经常过去打牌、看碟、玩游戏。那会儿R君没买电脑，想写个东西或者上网什么的，直接就跑去卷毛男的寝室用他的电脑。她不讨人嫌，去的时候总是带着零食水果，跟寝室的另外几个哥们儿称兄道弟。原本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姑娘，忽然之间就成了寝室最受欢迎的人。 卷毛男那个寝室是那一层楼里最大的一间，外面有个很大的阳台，R君在阳台上养了不少花花草草，经常过去浇水除虫，甚至帮他们打扫卫生。原本又脏又乱又臭的男生寝室在她的照料下变得整洁又清新，风信子开花的时候，甚至香飘四溢——当然，混着香烟酒精和臭袜子味道有些奇怪，但是跟其他男生寝室比较起来简直是天堂。有一次我跟朋友过去打牌，都惊着了。 那会儿我们对R的做法喜忧参半，喜的是竟然有这样执着的姑娘，用实际行动不间断地向自己喜欢的男生发起猛攻；忧的是在这样穷追猛打的情敌压迫下，卷毛男那位远在外省的女友有了非常大的危机感。因为我跟卷毛师兄关系很不错，Q上也有她女友，忍不住会义愤填膺地跟她八几句，提醒她目前面临的严峻局势。我说：“师姐，你要有心理准备，师兄遇到了高手！”那语气很像讨主子欢心的丫鬟——因为师姐长得很漂亮，长发大眼白脸细腰，还会跳漂亮的民族舞，作为资深外貌协会患者我忍不住就想靠拢她。师姐信心满满地说：“我对他有信心。如果我们之间有人变心，那肯定是我。”顿时我就震惊了。 后来有一次，一位知名教授来我们学校做讲座，我老早就跑去礼堂占座位。因为在同一个学院混得比较熟，知道卷毛师兄他们一帮人也会去，我就顺道占了好几个座位。果然，卷毛师兄到了，除了他们寝室那帮形影不离的哥们儿，还有R君和另外一个女生。我和同座的女生一起嘀咕：“这R君手段何其高明，铁了心要鸠占鹊巢呢。” 接着我们就看到，卷毛师兄要坐的那个位置上貌似有什么脏东西，他是男生，粗心，没有带纸巾的习惯。他几乎是非常自然地把手伸向了R君，而R君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很自然地在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那个笑容叫什么比较合适呢？哦，对，宠溺。 人们总说女人心中会有女儿和母亲两种天性，这两种天性在喜欢的男生面前都会不自然地流露出来。我见过太多跟自己的男友大发女儿性的，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是各种甜软绵贱少女心玻璃心一起泛滥，巴不得对方像哥哥像爸爸一样呵护我迁就我。扪心自问，还真的很少像妈妈一样去大度宽容地爱对方。但是R君不同。那个递纸巾的小动作留给我的印象至深，以至于很多年后每次递给别人纸巾，都会回想起来。 不光是我，我旁边同坐的朋友也注意到了。她捅捅我的胳膊说：“喂喂张躲躲你看到了吗，那个R君啊，对待卷毛师兄啊，简直像个贤妻良母。那个笑容啊，太娴熟了！”我长叹一口气：“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师兄恐怕是晚节不保昂。”很多年后有一句更毒舌的话：“没有打不垮的正室，只有不够努力的小三。”我一不小心就会想到R君。 少不经事的时候看热闹的心里远远多过深入思考，巴不得天天有花边新闻才好呢。那会儿“小三”这个词也没有敏感到现在这种程度，我们自己也年轻没有切身感受过“小三”的危害，所以我们知道R君扮演的角色，但是又觉得她的存在也理所应当，即便没有她，也会有其他女生献殷勤，况且，换成另外一个女生未必像她那样对卷毛男好，所以我们很宽容地看到了她给校草“松土”这种行为，等着看卷毛男如何取舍。 后来临近放寒假的时候，卷毛男的女友先一步回来了，到学校见卷毛男。熟络的朋友都一起去吃饭喝酒，R君竟然也去了。是啊，她的名号是卷毛男的“好朋友”，既然好朋友的女友来了，大家一起吃饭K歌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我好庆幸自己见识了两个内心无比强大的女生，一个是“正室”面临抢自己男友的女生落落大方，一个是“小三”面对仪态万方的正室毫不畏惧有说有笑，那样子真像后妃相安无事，皇帝后宫一片太平。 后来大家兴致正好的时候，卷毛男的女友对他说：“我在办出国，当一年交换生，有可能的话在美国读研究生。你会跟我一起去的吧？”卷毛男表现得很冷静，他寝室的几个哥们儿也很冷静，看样子早就知道这回事。可见她这番话完全不是说给他们听的。那么，自然就是说给“小三”听的。 纵使强大如R君，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愣住了。很讽刺啊，既然是“好朋友”，卷毛男竟然没有跟她提半句，可见哥们儿的待遇还是有差别的。她愣了半天，只能盯着卷毛男。卷毛男一边给女友削苹果一边说：“我爸给咱们出钱，可能不太够，我爷爷给一些。” 事情说白了就这么简单，卷毛男和女友早就是一家人，卷毛男的家人全力支持儿子和儿媳比翼齐飞。R君辛辛苦苦了这么久，终究是白忙活一场。卷毛男甚至都没有给她打个招呼，没有一句解释。她连个最基本的“备胎”待遇都没有。 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一个哥们儿唱了个什么搞怪的歌儿，总算缓了过来。先前我们还羡慕卷毛男像个后妃和谐的康熙大帝，现在突然觉得他像夹在东宫太后西宫太后中间受夹板气的同治皇帝了。惹上情债不易呀。 那晚卷毛男先走，送女友回酒店。R君说还想喝酒，问我们谁可以舍命陪君子。大家担心她出事，多少也有同情的成分，好几个人都说去。我们就找家烧烤店决定喝通宵。那晚R君喝了很多啤酒，举杯浇愁吧，也吐露很多心事。如果说之前我们都把她当成一个“她努力的小三”看待的话，听了她的话之后反而有点同情她。她说，她很爱卷毛男，很爱很爱，从新生入校第一天见到他开始，那种爱慕就无可抑制。知道他有女友也无所谓，她只是想单纯地对他好，他回报与否，她完全不在乎。她真的是喝多了，也不考虑旁边还有男生在场，拉着我们两个女生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卷毛的睫毛特别好看，长长的，翘着，特别可爱。有一次在阶梯教室上选修课，他坐我旁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就那么看着他，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下来，睡到天荒地老。” 我和另一个女生对望了一眼，不好，我们的三观要动摇了，怎么觉得R君的爱情很美好呢。 后来R君接着说：“卷毛对他女友真的很好，无微不至。隔着那么远，成天写信、发邮件、聊QQ，那女的下线了，他还要留言。在街上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只要能邮寄，第一时间就打包给他女友寄过去。那种好，全世界的女生都羡慕。但是我就想，他对女友这么好，女友为他做了什么呢？那位大小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她明知道卷毛的成绩没她好，考不上外省的重点大学，还要他一起考。明明是她自己想远走高飞，还要说卷毛不争气。每次收到卷毛的小礼物，她不是高兴，而是厌倦，说卷毛不务正业。卷毛没有抱怨过，都是我无意间听说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懂得珍惜。我爱卷毛，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所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都想留给他。所有好事，我都愿意让给他。我知道我长得不漂亮，家里也没有钱，成绩没那么优秀，出国留学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所以，到现在，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了。我只想说，但凡我有的，只要他向我张嘴伸手，我都可以给他。我只想对他好，别无他求。” 我们一直喝到后半夜，学校也回不去了，烧烤店也打烊了，几个醉鬼在学校外面的小街上吵吵喊喊，冷得直哆嗦。后来想了个主意，去网吧过夜。一进去大家都守着电脑睡着了，我胡乱找了个片子看，完全不记得看了什么，渐渐也睡着了。那好像是大学时代过得最混乱的一个晚上，懂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搞不懂了。 后来卷毛就和女友一起出国了，女友所在的学校是著名的留学大军聚集地，她是作为交换生去的美国。卷毛就没那么顺利了，在学校办了各种手续又申请外国学校什么的，具体的我不是太清楚，反正是砸了很多钱进去，连个奖学金都没有，去了个什么野鸡大学的学设计，其实就是专门给女友“陪读”去了。 我们那帮常在一起酒肉的狐朋狗友也忽然一下就有了自己的事儿，各忙各的，联系少了。偶尔，学院开会或者有个集体活动什么的，会看到R君。她比以前漂亮了，留了长直发，梳理得很整齐。人瘦了很多，穿衣品味上了一个档次，有腰身，有曲线。虽然肉肉的包子脸没有什么改观，但是她皮肤原本就很白，偶尔画个淡妆，不管远看近看，都像一个小美女了。我们会暗自惋惜一下，卷毛师兄没有看到她这么好看的样子。也免不了猜测：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个周折，R君下一次爱情会是怎样的呢？ R君先我们毕业，没有考研究生，到一个县级市的重点中学做了一名中学教师。 后来R君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我的QQ被盗，很多朋友的号码都丢失了，卷毛师兄和他女友的也是。刚好那时候我自己也被一堆烂事弄得焦头烂额，觉得命运安排很多人就是用来遗忘的，所以也就没有费心去找丢失的号码和朋友。人生匆匆忙忙地赶着进下一站，谁能等谁呢。 一晃好几年过去，我在开心网上意外碰到了当年卷毛男的一个室友。那会儿他年纪最大，是寝室的老大，又是我们的师兄，我一直都叫他大哥。大哥和他女友的故事也挺美好的，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们赶紧重新加了QQ叙旧，自然而然就聊到了卷毛和R君。大哥打过来的几个字把我吓了个晕头转向。大哥说：“你还不知道吧，卷毛和R君结婚了。” 大哥说，卷毛和女友在国外混了几年，女友学业有成，他真的一直是“混”。他英语不是很好，学设计也是半路出家，他根本就没心思学。好歹混了个野鸡大学文凭，找工作也是难事。后来女友在国外遇到了“灵魂伴侣”，跟他分手了。卷毛带着一肚子的伤心失望回到老家，家里帮他联系了一所中学当老师，没想到竟然和R君做了同事。直到那时大家才发现，R君当年找工作，故意选了卷毛男老家的那所中学，为的就是离他近一些，哪怕不能和他在一起，在他故乡的城市落脚也是好的。 “你说，如果一个男人被这样的女人痴心爱着，等着，怎么能不感动呢？”大哥对我说。 我不是男人，不懂男人怎么想，但是我想，无论男女，都会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后来大哥传给我他们去参加婚礼时拍的视频，不是专业的那一份，是他们用手机拍的，不太清楚，画面总晃。但我看得津津有味。卷毛师兄的长发剪短了，鼻子上多了副眼镜，还是很帅气，但是看着他西装领带的样子总觉得很好笑，不太容易跟当年留长发写书法又打篮球的帅哥联系起来。R君却美得惊艳，洁白的婚纱趁着婀娜的身材，笑容比怀里那束马蹄莲还要纯净。交换戒指念新婚誓词的时候，卷毛说：“感谢你让我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你是我走遍万水千山后最温存的所在。”R君说：“感谢命运让我等到了这一天，感谢你愿意陪我走完后半生，我会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我情不自禁就想到了很多年前，我们一大帮人在学校外面的烧烤店里，喝得横七竖八的，R君举着酒瓶子说的那句话：“但凡我有的，只要他向我张嘴伸手，我都可以给他。我只想对他好，别无他求。”我们都以为她醉了，她一直很清醒。 那个手机拍的小视频很快就看完了，最后一个镜头是新郎亲吻新娘。在一片哄笑声中卷毛师兄笑着去亲R君，不知是拍得不清楚还是我多心了，我好像看到，R君闭起来的眼睛上，睫毛上面挑着一颗泪珠。 作者：张躲躲，微博@张躲躲同学。已出版《我的孤单你永远不懂》《假如面具不说谎》《我想你，前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