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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翔:对不起,我不配做你们的班主任

时间:2015-12-21 来源:发票查询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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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宏翔

上课铃三分钟过后会响,而此刻走进教室其实是有悖我平常习惯的,其他老师或许有霸占学生上课前几分钟或者下课后几分钟的习惯,但我没有。即使早到一两分钟,我也会站在门口,等到上课铃正式响起。

不过就是这样子,经常受到同僚的嘲笑。好几次有老师从我带的班级路过,看见我靠在栏杆上看书,戏谑道:“你是故意要在门口监视学生吗?”我当然不会,想必说这句话的老师应该做过这种事。

然而,我今天提前进了教室,是因为我有话要说。

学生们都有一个通病,他们害怕老师,是真的害怕,发自内心的恐惧,觉得老师带来的并不是值得人尊敬的威严,而是一种压抑人性的迫害,所以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大部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话的人声音也慢慢低下来直至消失,最后所有人望着我,似乎等待我的一个指令。

可一年前的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当时我刚刚接这个班,每一个人都非常活跃,他们会在老师进来的时候问好,也会和老师说几句玩笑话,甚至在愚人节的那天还专门捉弄过我,但现在他们完全变了,他们变得克制,变得胆怯,变得不敢随意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一年之间为什么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因为长大了啊。”这是在办公室的时候,其他老师的原话,但是我除了在下面淡淡一笑,确实难以苟同。

所谓长大是什么呢?字典中的解释是逐渐成熟的过程。那么什么是成熟?我倒有些疑惑了。原本开心的一群孩子突然间变得不是那么开心了,这是成熟吗?

进而立马就有了反驳的家伙,“生活本来就是让人学会压制自我的过程。”这是前面那个桌子戴眼镜的老先生说的,说得很好,我无力反驳,就好比此刻的我,也在压制自己内心想要表达的欲望。

我是学习师范专业出生的,在大学四年的学习中,曾经非常深刻地去理解过教育这回事,当时我问过指导老师,他给出的意见与孔子言语相差无异,无非“因材施教”,也提到韩愈的“传道授业解惑”,那么最根本呢,还是教会对方生存的方式。之所以当初会选择做老师,我想也是内心深处此种愿望的引申吧,否则我为什么会千方百计拒绝掉其他的工作机会,非要站在这个讲台上呢?

但是,我似乎有些后悔了。并不是后悔我当初的选择,而是后悔我没有按照初衷去实施我学到的教育。所以,我决定辞职。

这是我再三考虑的结果。

大概三个月前,班上的阿元同学有幸被市里选上去参加绘画比赛,按道理说,这是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不凑巧,那天有一堂比较重要的数学考试,我的建议是“缓考”,而数学老师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意思,首先他担心题目泄露,其次,他不愿意多为一个学生单独准备一套题目,于是他说:“有必要参加那种比赛吗?最后能做什么?可以给高考加上几分呢?即使最后做了画家,出来也是讨饭吧。”我差一点和对方动起手来。

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观点,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很快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说:“如果他成绩好也就罢了,原本就是差生,为什么差?就是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这句话说出口,立马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周老师这样是纵容,要是有了先例,其他学生也会想方设法弄些事情来免考的,要是传到主任那里,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大家含沙射影的话最终让我妥协,并不是我改变了我的立场,而是我没有办法为他争取到那一次“缓考”的利益,继续争辩下去,只会让这些老师以后更针对那个学生。

后来,阿元自然没有去参加绘画比赛,虽然阿元很失望,但是他的家长却极其支持数学老师的做法。对于我这个班主任,家长倒颇有言辞,说起来好像不负责任的是我。

没过多久,班上又出现了别的问题。英语老师上课的时候因为讲错了一个点,而被学生发现了,带头的同学是阿华,他举手告诉英语老师,那个地方用错了介词就变成了别的意思,于是其他人也纷纷发现了这个问题,英语老师非常生气,将阿华赶出了教室,理由是“既然你已经学得这么好,就不用再听我的课了”,后来阿华在日记中写到这样的事情,我在下面留了评语,但是我却突然发现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学生。

下班的时候,我单独找到英语老师,说起阿华日记里提的事情,对方当然非常生气,意思是向班主任告状简直就是无耻的行为,分明是学生自己做错了。最后英语老师说:“我总不能在课堂上说我自己不行吧,那以后学生怎么去听我的课呢?”所以到最后,老师变成了不能承认错误的人。

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班长阿强叫起立,于是一堂课开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这原本是课堂上最基本的礼仪,但是眼下大部分的人已经打不起精神,站得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甚至只是简单张张嘴,甚至干脆不说。

曾经学习师范课程中,建立“信任”是师生交流最关键的一环,就目前看来,学生对于老师的信任度明显已经下降,甚至根本没有信任可言。私下我也听到过别的班的学生说过这样的话:“老师嘛,都是骗人的,有谁会真的说话算数?”所以老师在学生心中渐渐变成了“骗子”的形象,这不是非常可笑又可悲吗?

“上课之前,我想和大家说一件事。”

我看着每一个人,都炯炯有神地望着我,但是绝大多数面无表情,记得最初来到班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笑呵呵地望着讲台,可现在根本不可能。念书学习在他们眼中变成了非常机械化的任务,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老师,大部分的老师已经将上课变成了机械化的工作,按时上班,下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需要什么拼搏什么奋斗,关键是要保证班上每一个人都不出乱子,成绩不要变成吊车尾,升学率和奖金挂钩,所以,除开学习以外的所有事情都应该靠边站。大部分老师说:“你们现在玩什么,上了大学再好好玩!”而我知道,大学其实才是真正学习知识的地方,而老师们却告诉学生,你们要到大学去玩,久而久之,所有的学生都认为大学是玩的地方,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

“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次课。”

这时所有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大部分人脸上表示不解疑惑甚至担忧,我知道他们是担心唯一一个肯倾听他们心声的老师也走了,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我想在部分同学心中,可能早就想换掉我这个班主任了吧。”表述中带着一些悲凉,实则想听到不同的声音,然而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班上那个总是被叫出去罚站的男生突然举手说:“我倒觉得老师是很不错的人!超级耿直!”立马就有两三个人也随声附和道。

突然有一个女生问:“老师是因为我们不争气,所以要离开吗?毕竟我们不是什么尖子班,成绩也确实不够好。”

我立马摇头否认,“不,在我心中从来没有觉得你们在座任何一个人不争气,在你们身上我其实能够看到很多闪光点,你们要相信自己,我经常说,学习成绩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

“那是因为……”

就在上个星期,隔壁班体育委员带着三四个男生在晚饭后的一个小时里去操场打了篮球,因为用力过猛,有一个学生摔伤了,家长跑到学校来纠缠不清,最后责任全部落在了班主任身上,事情结束之后,所有学生被禁止在晚饭后打球,我们班有两个小子偷偷地“以身犯险”,最后被记了大过。

我在主任办公室站了一个下午,希望主任认真考虑取消掉他们的记过,主任却丝毫不肯听我的解释,他说:“这种杀鸡儆猴的事情,你在担心什么?只要不再有问题,毕业之后会自动取消掉的,不过吓吓他们罢了。”而我考虑的根本不是吓一吓的问题,而是认识错误判断错误的价值观问题,如果因为吓一吓他们,对他们造成了“我打篮球就会被记过”这种阴影,再也不去运动的话,就完了。主任笑着说:“你真是杞人忧天,他们哪有那么脆弱?”

而主任不知道的事,从那天开始,那两个男生就此看待事物的眼光已经发生了转变,甚至开始渐渐远离身边的人,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告密。

“我很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开心,说实话很舍不得你们,但是,我选择离开是因为我自认是一个非常差劲的老师。”

我的课曾经是被学生公认的“热血课”,我会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们,即使成绩不好的学生,有着一技之长,最后可能立足于社会并不输给任何人,比起学好书本上的知识,真正明白抓住自己热爱的事物,并坚持它,才是关键。他们总能在我的课上找到自信,找到归属感和安全感,找到一种不被歧视不被低估的尊重,可主任以及校长都有来听过我的课,事后给了我最差的评价,他们说:“你要是以这样的方式讲课,最后你们班的成绩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我信心满满站在讲台上获得满堂喝彩的时候,同僚们都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事后我又接到投诉,来自几个学生的家长,他们写匿名信要求更换班主任,声称这样的老师只会把孩子越教越坏,根本无从管教。

好在因为学校缺人而没有更换掉我的职务。

突然有一个同学站起来问:“那老师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吗?”

又有另一个同学站起来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留下吗?”

我清了清嗓子,看着班上的每一个人,说:“听到你们这样的话,我已经很感动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当着学生的面揭穿一些事情,甚至没有办法说出内心真正想要说的话。

如果真的要说让我决定离开的契机,便是上周五下午的那次事故。

几个好事的学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避孕套,放在了讲台上的粉笔盒里,那堂课正巧是物理老师的课,物理老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便是我前面提到那位),他盯着那个避孕套看了很久,最后一气之下摔了书本,指着学生大骂,他找出了他认为最调皮的学生,并追问道:“说吧,谁弄来的?”那个学生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什么事,这时候,物理老师扫视了一周教室,然后说:“现在,你们可以互相检举揭发,要是谁检举了,我就特许他一个月不用做物理作业!”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诱惑”,讲台下面立马蠢蠢欲动起来,若非班上有人借机上厕所出来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想会酿成大错。

我就是这样和物理老师吵起来的,当着全班四十一个人的面,那一刻,我几乎忘记了尊重老者这回事,而是他这样让学生互相检举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贺老师,你这样是在伤害学生,你知道吗?”他虚着眼睛看着我,“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花一节课时间告诉他们这个东西是什么,怎么用了?”

曾经有过一部电影,将一群人关在牢房里,要他们指出其中一个人有罪,其他人就可以释放,但是如果没有人指出来,所有人都要死,但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有罪,可是也不愿意自己死,于是他们开始互相猜忌,互相中伤,最后发生了争执暴动,有人干脆拿出刀来杀掉了另一个人,事情变得比预期还要严重,到最后完全失控。

而物理老师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我绝非说出那么难听的话,让他脸面全失,因为愤怒,我已经记不清我到底说了多少话,但有一句我非常清楚,那就是“你这样的老师根本没有资格教书”,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哽在那里,我没想到他就这样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最后甚至满脸通红倒在地上。

好在,他没有死,因为及时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物理老师的家人轮番找我麻烦,接连一周我的手机都没有安静过。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我当然成了众矢之的,从下往上开始有人找我谈话,我就在那个时候做好了决定,我或许真的不适合做一名老师,我所学的知识与我所看到的教育大相径庭,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甚至我渐渐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最后都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那节课比以往任何一节课都漫长,但是好歹它也只有四十五分钟。

“下课。”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他们望着我,没有要下课的意思,这时班长站起来说:“老师,还能再给我们讲一堂热血沸腾的课吗?我想录下来,我今天偷偷带了手机。”

作者:周宏翔,微博@周宏翔,青年作家。新作《相遇是比爱更美好的事》正在热销中。微信公众号:zhouhongxiang19。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