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宏翔 我身边有个姑娘叫王爷,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不能直白地表达内心想法,你就是在伤害自己。 周一例会结束之后,她到领导办公室拒绝了上级给她安排的当周任务。她淡定自如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我们都看见了leader那张臭烘烘的脸。 午间休息,我问王爷:“你说了什么?”王爷翻翻白眼讲:“能说什么?照实说。他安排我去管青岛的项目,我没意见,但是同时还要兼管东莞的项目,我可不是神仙,一周要飞两个地方,周五还要回上海来报道,我告诉他,我可以管,但是只要出了问题,我立马辞职,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领导你可以吗?我一说完,他就把我名字从东莞组划掉了。” 我打心底给她鼓掌,能够跟领导这么横的,全公司当真屈指可数。 那是我和王爷进公司的第二年,而王爷却好像在公司呆了十年那么久。整个办公室里,能够和领导一样悠闲的人好像只有她,她每天总是第一个打卡上班,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回邮件,等到人都来的差不多的时候,王爷已经坐在十八楼用餐室边喝咖啡边看外滩风景了。我曾问过王爷早上怎么能来那么早,王爷疑惑地看着我,说:“你不能晚上早点睡吗?为什么每个人早上到公司状态那么差,因为没有一个人跟我一样晚上十点睡,早上五点起,不是我说其他人,慢吞吞赶到办公室,手上事情还没理清楚,马上就要开朝会了,总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每一天的人,自然也是手忙脚乱地处理自己的人生。” 王爷这个习惯已经坚持多年,而且她总可以在楼下晨跑一圈后,还回家做个早餐。说来,我顿时想到,大部分人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奔跑,就是在上班的路上懊恼,遇到摔倒的老奶奶和小朋友绝对没有时间去扶的,这就是芸芸众生的状态。 每年四月和九月,公司组织都会大变更,这是规矩,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各项业务,所以很多人都会被调来调去,王爷下半年的时候申请去了市场组,因为之前对order实在对得想吐了,虽然对marketing的东西一点不熟,但是王爷说,我有信心最后他们都得跟我学。光是冲着这份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气势,leader就不敢和她计较太多。和王爷一起调到市场组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叫兰新,与王爷不同的是,她是刚刚进公司半年不到的新人。 用王爷的话来说,兰新就是典型的小绵羊,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连最严厉的王总也总是对着兰新笑眯眯的,这个漂洋过海回到祖国的小姑娘,既有海外名校的光环,又有国色天香的样貌,自然受到大多数人的青睐。她乖巧,白皙,说话轻言细语,走路不慢不急,绝对符合邻家妹妹的形象。 “可是,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王爷摊手说道。 和兰新比起来,王爷可就不那么受待见了,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打压王爷的姿态,好像非要戳戳她的锐气,但王爷似乎并没有觉得不适,那些堆在她桌上的学习资料,在第二个工作日的下午悉数归还,主管诧异王爷的阅读速度,当她走马观花,王爷说:“你不用疑惑,也不用抽我回答问题,这个,给你。”说罢,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类似读书笔记的东西,上面把这些资料的重点归纳总结得比什么都清楚,“你觉得呢?” 王爷说,让一个人闭嘴的方法有很多,最直接的就是你拿出超出比他预想更多的东西,这样,他绝对没有办法再接下去。 和王爷比起来,兰新就慢了很多,想着即使进度不快,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在催促自己,大部分人都说:“慢点好,多看看,慢工出细活,不要像有些人,囫囵吞枣,到时候出了问题,就得自己吃药了。”这些话,王爷自然听在心里。但是,所有人都不可否认的是,一周之后,王爷已经开始接手一些市场调查的东西,而兰新还沉浸在蜜罐子之中,整理一些可有可无的文件。 王爷让前台帮忙订周三的机票去珠海,兰新正巧路过,问:“王姐姐要去出差吗?”王爷点点头,兰新微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僵持,自己手上那成堆的文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理完。 下班的时候,王爷叫我等她一起吃饭,我收好东西,在电梯口看见兰新,“哈,还没下班啊?”出于礼貌地打了招呼,兰新点点头,然后娇声地说:“周哥哥可以帮我拿一下吗?我还要去总务办公室抱一堆。”我接过手来,正巧王爷出来。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王爷说:“是不是觉得她很可爱?” “是蛮可爱的,哈哈。” “嗯,所以就完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王爷这突然的一句话。 “是不是特别想要保护她,那种雄性原本所带有的属性。” “有那么一点吧,帮帮忙也没什么,你不是吃醋吧?”我斜眼看着王爷,王爷扑哧笑出声来,“拜托,我才不会和小姑娘争风吃醋,何况,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吃醋?” “额,好吧。” “我只是觉得,她再这样下去,没多久就会出大问题。” 王爷从珠海回来的那个周五,兰新和往常一样在座位上整理资料,主管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杀出来,递给兰新一份文件,说:“你赶紧联系一下这个客户,问他渠道开通的deadline,我还有个会要开,待会儿告诉我结果。”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这时兰新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份文件,渠道,什么渠道?deadline,什么deadline?都是什么东西?王爷放好东西,开始写出差报告,扭头的时候,听见兰新在和谁打电话交涉什么,到最后,竟被问得无话可说,那急得发红的脸又顷刻变白,电话那头应该只有忙音了,她回到座位,丧气地说:“什么嘛,蛮不讲理!”当然,之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事,兰新应该是忘记了渠道开放的事情,主管开完会回来的时候,王爷已经打印好了出差报告。 “兰新呢?” “好像去档案室了。” “哦,看见她叫她来找我。” “好。” 而兰新果真是忘记了,主管原本一肚子火,但看着兰新楚楚可怜的眼神,只是稍稍说了她几句,兰新出来的时候,心里像是受了百般委屈,一个下午打不起精神来,王爷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小蛋糕,递给兰新,“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兰新的眼眶有些湿,但还是把蛋糕还给了王爷。 兰新开始厌倦整理档案了,突然想多学一些东西,但是每次当她接触到一些关键事物的时候,身边的其他人总是说:“不急不急,你先把基础的东西弄好。”兰新说:“我已经弄好了啊。”那其他人便说:“那就休息一下,这些交给我们好了。”看着兰新泄气的表情,王爷走过去说:“如果你不嫌累的话,就来帮我弄这个均价表吧,不懂问我,不过,你得自己先琢磨琢磨。” 王爷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说:“也只有你敢这么做,完全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眼神。”王爷说:“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又不发我工钱,何况,我自己吃过的亏为什么还要让身边的人吃。” 那是我们刚刚进公司不久发生的事,几乎所有的新人都遭受过老前辈的“照顾”,他们不会安排最难的活给你做,会告诉你得慢慢学,整理那些毫无价值的资料,然后帮他们填写一些小学生都能抄写的表。当时那种温和的接待方式确实让每一个新人都感觉很舒服,但是,过段时间,领导就会开始正式安排事物,当你什么都不会,又拿不出成绩来的时候,那么,你就和升职说byebye吧。 唯一能够挑得起事情的是王。 在整理过一周的档案后,立马直接跳过大部分人和上级领导申请要开始核对order,这几乎是没有哪个新人敢直面的惨淡人生,因为一个order出现问题,公司就是上百万的亏损。领导哪能随随便便就放权给一个新人,但王爷说过一番话后,领导竟无语反驳。 “如果你要用我,就让我发挥最大的作用,如果你只是请人来磨洋工吃闲饭,那你可以去请稍微懂事一点的高中生就行了,那个成本低,只是写写抄抄,每个月还有几千块钱,肯定有人愿意做。”当时王爷就是这样和领导说的。 “周,你不要以为活在温柔里的人就会变得温柔,不会,活在温柔里的人只会变得懦弱,我一直这么认为。” 当时王爷问我,你做不做?我心一横,做! 我和王爷曾经共事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当时我们俩被安排在一个项目上,我第一次能够真切感受到王爷与其他人的不同,那是年底最难熬的日子,基本上大部分人的心思都已经放在了回家的路上,而王爷却丝毫没有提起过回家的事,王爷有一个原则,如果迫不得已,她不会加班,但是就是那几天,王爷几乎天天留下来,并不是因为她做事效率降低了,反而是在哪几天,她做了双倍甚至三倍的事情,我一开始特别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工作,我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在所有人都日渐闲散的日子,她是唯一撑到最后的。 加班太晚,我索性请她吃夜宵,说起这个事情来,我说:“你别太拼了,对自己好一点。”王爷不以为意地吃了两个鱼丸,说:“我对自己挺好的啊。”而我说的这句话,前前后后有不下五个人路过王爷的座位对她说。似乎每个人都在关心她,但是她却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年后回来,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公司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因为一个假期囤积下来的业务要在两三天之内全部做完,而且因为年前状态松懈的缘故,各个部门开始陆陆续续出现纰漏和错误,在这样的局面下,只有王爷还可以像往常一样泰然自若地轻松工作,而我和王爷管辖的项目,也是年后唯一没有问题的order。那时候,我才渐渐明白她之前的意思。 兰新第一次出差和王爷分到一起,听王爷后来说,整个过程,兰新都睁着眼睛没有睡觉。下飞机之前,两个人都没有讲过一句话,直到取完行李,抵达酒店,兰新才开口说:“王姐姐,我可以和你住一间房吗?”王爷看着她,问:“为什么呢?”兰新说:“因为……我有点怕黑。”王爷淡淡一笑,说:“自己睡吧,总要习惯,我唯一能做的,最多睡你旁边那个房间。” 大概洗完澡,兰新突然敲响了王爷的门,王爷裹着浴袍从猫眼里看到兰新,问:“怎么了?”兰新说:“想和王姐姐聊会儿。”王爷叹了一口气,拉开了门,“给你半个小时,不要想聊着聊着假装在我这边睡着。” “王姐姐是不是很讨厌我?”兰新突然说道,“比方说待人接物上面,或者工作管理方面,我都做得不好。” “没有,我没有讨厌你,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那为什么王姐姐的态度总是……” “妹子,我和你说,不是和你,即使和其他人,我也没有多热情,我认为人和人之间最佳的交往方式,就是既不亲昵又不沉闷,我不会和谁刻意拉近距离,当然,我也没有嫉妒讨厌陷害过谁。” 兰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觉得我好像不是很适合这份工作……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你太温柔。” “额?” “不要随意去相信那些温柔,蜜罐子泡久了,自己也会化掉,真正对你好的人才不会一直给你吃糖,只会提醒你吃糖会坏牙。” “啊?不懂。” “不懂算了,回去睡觉吧。” “王姐姐,你会教我吗?” “我能教什么?我自己也是半吊子,我唯一能和你说的,就是,万人宠不如一人懂。最懂你的,就是你自己,什么是想要的,什么是不想要的,你比谁都清楚。对你好的人不是说一定在害你,至少,不会让你成长。” 不久之后,兰新和王爷被安排合管一个项目,当时又到了难熬的年底,办公室里往往剩下的也只有她们俩和我,我是因为工作慢,但她们不是。加班结束,我还是照常请她们吃夜宵,我说你们真是有缘,分到一组又分到一个项目,兰新笑呵呵地说:“哪儿会那么有缘,能和王姐姐分到一个项目,是我去找领导申请的。”我有些诧异,王爷倒显得平静。兰新继续说:“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活成王姐姐那样的人。”王爷咳嗽了两声,说:“不要去学别人,真的,没必要。” 年会当天,兰新拿下了市场组最佳新人奖,奖励是马尔代夫六日游,当兰新接过奖杯的时候,她说:“这个奖其实我自己是拿不到的,我想,这应该是我和王小姐一起获得的成果。”然而,聚光灯找遍整个会场,根本看不见王爷的身影,因为王爷才不会参加这样的聚会,当天晚上她和我早已经飞到香港去血拼了。 那天晚上我和王爷站在维港边上看夜景,我说:“你这个人整天哪来那么多人生道理?”王爷一本正经地说:“那些才不是人生道理,那是我生活最基本的原则。” 作者:微博@周宏翔,青年作家,温暖小子一枚,代表作:《时间浪潮》、《叠年》、《少年们无尽的夜》、《相遇是比爱更美好的事》,新书《我只是敢和你不一样》火热销售中。作者个人微信订阅号:周宏翔(ID:zhouhongxiang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