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宏翔 图|Jun Kumaori 之所以会想起她来,完全是无意间在咖啡店听到了布兰妮的Everytime。原本我已经有些忘了这首歌,如果没有记错,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而十年前,她是非常喜欢听这首歌的。 我说不出她的名字来,也想过换个名字来代替,但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所以不如还是用“她”来指代吧。 想起她来,内心深处竟有些莫名的愧疚感。实际上我和她并不是情侣,也不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但是更不可能是陌生人,所以我没办法给她归类,最后唯一找到的归属,就是同班同学吧。 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喜欢留短发的女生,中午会比大部分学生提早来一个小时左右。刚好我也是,不过我是来教室做作业,而她是来听歌。 当时我们隔着三排桌子的距离,我坐第二排,她坐第五排,当然不是因为身高而安排的座位,而是因为成绩。她已经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骂过很多次了,不做作业,乱做作业,漏做作业,考试不及格,听写不过关,等等,甚至老师口中的她已经属于自暴自弃的类型了。 而那个夏天的午后,教室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她戴着耳机看着卡带附送的歌词本,突然走到我跟前,说:“能不能问你个事?”她就这样懒洋洋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可以说,她当时是带着一种差等生对优等生的防备心理过来的,如果我说我不想帮忙,她应该会立马离开。 “嗯,你说。” 她从手里拿出那本歌词本,指着“wings”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翅膀。” “哦,原来这样,所以,‘I fall without my wings’的意思就是‘我没有翅膀所以掉下去了’吗?” 我勉强地点点头,按理说这样翻译其实有些生硬,不过确实也没有问题。 “没有翅膀就不要飞好了,那样就不会掉下去了。” 这是她当时的原话。 那个时候,她在我心中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女孩,按道理我并不会和她有太多交集,但或许是那一次无意间的帮忙,她开始喜欢在午后来问我一些问题。 “你觉得学习很有意思吗?” “还好。” “所以在好学生眼中,学习真的不是为了讨好老师和家长而装出来的?” “不全是。” “明明年龄差不多,为什么我在书本上就丝毫找不到开心的事情呢?” 她自然不会看教材,一学期下来,书本上一点儿笔迹也没有,跟刚发下来的新书一样,而被她翻烂的是左晴雯写的《烈火青春》。 “展令扬很帅啊!” “但那种虚拟的根本不存在的人有什么好崇拜的?” “所以这就是书呆子不懂的地方了吧。” 有时候她还会在午后和我说教,但依旧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时候因为夏休时间长,基本上大部分人都会午睡到两点半才从家里出发,三点上课铃敲响才有人慢悠悠地走进来。而我和她,基本上一点半就会坐在教室里,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她都在听音乐、看小说。 “你完全可以在家里躺在床上享受,干吗那么早到教室来?” “那你呢?你不也是吗,为什么非要到教室来做作业,明明可以带回家写啊!” “这……” “所以自己都找不到原因的事情就不要问别人了。” 到底我们还是没有成为朋友,至少在我单方面看来不可行。我们价值观和人生观完全不同,我根本不能认可她的做法,也时常教育她应该把注意力放到课本上来,但是她却完全充耳不闻,说:“你这种好学生的架子能不能放低一些?根本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的人生是正确的啊,至少我就是不认可的人之一。” 唯一觉得她好的地方是,她问单词的时候。可能她迫切地想学某首歌,所以一定要把歌词弄清楚,不然没有办法唱出声来。 “你每天听的那个是什么?” “布兰妮的《Everytime》,怎么了?” “只是好奇。” “我以为你想听。” “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其实是骗人,之所以问起,是真的产生了兴趣,兴许她来问歌词大意的时候,我就已经被那个歌词本上花花绿绿的图片吸引了,甚至也想听听这个歌到底怎么唱的。 直到夏天快要结束的某个中午,她突然蒙着头哭起来。起初只是小声地抽噎,到后来完全放开声哭。 “你干吗哭?” “关你屁事!” “好吧。” “喂,不许告诉别人!听到没?” “知道了。”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着,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平时即使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脸都不会红一下的人,怎么会突然哭起来。 后来我和班上另一个成绩好的女生走得很近,几近到了要交往的程度。也是那个时候的某天开始,我踏进教室发现她不在座位上,而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午间出现。 有天我去上厕所,抬头突然看见她站在三楼的栏杆边上,背对着天,在听歌。我绕道走上去,她看见我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怎么不在教室听歌了?” “关你什么事啊!” “好吧。” 我转身准备走,她却突然叫住了我,“喂,我问你个事儿,你老实回答我。” “你说。” “我是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这……” “是还是不是,你得说老实话。” “……不是。” “为什么?”她直直地看着我,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每次你过来问单词的时候,就让我觉得你还是很有求知欲的,按理说,这样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你真的这样认为?” “实话实说。” “你想不想听一听这首歌?” 那天我没有拒绝。当时我们俩站在三楼教室外的走廊上,背对着阳光,她塞了一只耳塞给我。我第一次听到那首歌,好像突然理解了她那些午后痴迷的原因。 夏天结束之后,恢复到冬季作息时间,大家午间都变得很仓促,于是也没有了那么空闲的午后时光,我也再没有和她在教室独处过。她依旧像过去那样,执着地做自己的事情,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冬天过去之后,我们就要毕业了。毕业前,她突然找到我,把那盒卡带递给我,说:“送给你。” “怎么?” “我学会唱了,然后,要毕业了,当作纪念吧,我也穷得没有别的可以送。” “这么伤感吗?”为了缓和气氛,我开了句玩笑话。 “或许吧,我想你应该也喜欢,虽然总是嘴上逞强,总之,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 “谢谢。” “分开前,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如果,当然,我说如果,如果我这样的女生向你表白,你会接受吗?” 她故意把“我这样的”四个字强调了下。我迟疑了半天,她却先开了口:“好了,我知道了。”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要说真的能答应,那是违心的话,但是也并不是因为成绩而有所歧视,只是,在感觉上,我觉得没办法答应。” “噢,这个理由我倒是很满意,不过,我想说你看上的那个谁其实真的不行!但是,无所谓了。”她说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个……你等等。”她从我手里又夺过那盒卡带,用圆珠笔在里面的内封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合好盖子递给我。 “那么,毕业之后,再见了。” 我并没有当场打开那盒卡带,而是带回家后才看的,当我看到那句“被喜欢的人不必道歉,即使我们拥有不同的人生”时,心里却是深深一怔。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依旧按照我的人生轨迹在努力向前,而她则选择了自我任性的方式继续留在少女时期。后来她消失在了我的世界中,我也从她的视野里离开。我依旧很难定义我们的关系,似乎因为那盒已经快要消磁的卡带,而更难以说明白。 后来我所爱过的人,在她们最后离开对我说“对不起”的那瞬间,我好像特别能明白她当时的心情。 选自周宏翔新书《我只是敢和别人不一样》 作者:微博@周宏翔,青年作家,温暖小子一枚,代表作:《时间浪潮》、《叠年》、《少年们无尽的夜》、《相遇是比爱更美好的事》,新书《我只是敢和你不一样》火热销售中。作者个人微信订阅号:周宏翔(ID:zhouhongxiang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