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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达达令 图|Sarah Madeleine 高中的时候考上了市里的学校，也是第一次对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这件事情有了深刻的体会。 文科班里本来就是女生比男生多，在此之前，我那狭窄的世界观里总觉得班上的同学就是分为两类，一类是成绩好的，一类是成绩不好的。 可是到了高中就不是了，我被分配到了很奇葩的一个班级，一个班里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是来自市里，他们不需要通过任何的升学考试选拔，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市里户口的孩子。 作为一个小镇上来的孩子，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接触什么叫贫富化的差距，有同学说喝不惯学校大锅炉里烧的的开水，于是每个星期父母会送几箱的矿泉水到宿舍来；有女生说自己一个星期要吃上几种不同的水果，否则晚上就没办法入睡；还有同学是个球鞋控，家里收藏了不下几百双鞋子，而且从来不拿出来穿。 我第一次知道名牌这个概念，是有天中午两个女生在聊天，说是要入手一双一个女明星最近穿得很火的一双鞋，我在一旁竖起耳朵，一双鞋子上千，抵得过我那时候快半年的伙食费了！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来，自己就像《流星花园》里的土包子杉菜，进入了一个比自己逼格要高很多的天地，那些他们谈论起来习以为常的东西，在我眼里犹如新鲜而又撞击一般的事物存在。 可惜的是偶像剧的美好并不存在于现实当中，我依旧还是那个土了三年的杉菜，从来没有半个道明寺或者花泽类会在课间的走廊上或者做早操的时候看我一眼，我依旧是那个在迷茫当中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的女孩，但是因为学业上的压力，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梳理这些事情。 故事的背景交代完了，我要说的并不是一个抨击命运不公的故事，更不是一个仇富的故事，而且也不存在我想拿当年的苦来衬托如今自己也过得不错这一点，我要说的只是一件平淡的小事。
南方的冬天是最难受的，湿冷到深入骨髓的难受，加上我的体质本来不好，所以我的手脚一直都是冰冷并且是发紫的，我当时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冬天时候别人都在排队打热水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跑回宿舍洗冷水澡，因为这样可以省时间。 那种冷啊，至今回忆起来依旧颤抖，水龙头出来的水不敢直接冲在身上，要在桶里放一会儿，然后开始用毛巾沾一点水在后背上，然后是脖子上，一开始一阵颤抖，心里一阵抽搐，然后是手臂上的汗毛开始竖起，接着是一点点把水拍打在大腿上，等到整个卫生间的低温已经均匀之后，咬着牙把半桶水往身上一倒，然后开始全身动起来，抓紧搓身子，再冲水，循环往复三四次，冲澡结束。 肉体上的煎熬其实不算苦，加上那个时候年轻，身体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真正难受的，是心理上的自卑感。 高中三年三个冬天，我只有两件棉衣外套，其实对我而言足足够了，因为这么厚的衣服也不需要经常换洗，不存在磨损很快的问题，但是后来我才发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天真而已。 有一天中午吃饭，隔壁宿舍有个女生过来跟我开了一句玩笑，我说你能不能换一件外套穿一下啊？一个月四周你差不多天天就这件衣服，你不腻我都腻了。 我回答说，可是这件衣服也没有坏啊，我为什么要换掉呢？ 女生听到一阵大笑，这个年代怎么可能有衣服是要等到烂了才丢掉的呢？我说的是搭配，你外套不洗可是也得隔三差五有不同的搭配啊！ 我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女生回答说，你看像我这样，一件外套穿两天差不多了，准备多几件外套这样一个星期就不会重样了不是？ 我默默点头，离开了。 我不敢告诉她的是，我其实只有两件外套，平时一件外套洗了要晾晒很久才能干。 我知道作为一个同学，她并没有要取笑我的意思，我也不会把这一件小事当成青春里被羞辱的大事，但是内心还是隐约有自尊心的因素在作祟，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有些许自卑的感觉。
我的父母是工薪阶层，他们一直给我吃饱穿暖的生活，但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时髦这件事情，所以更不可能像市里的同学的家长们那样，可以给他们搭配好每周不一样的衣服，潜移默化当中，也会让自己的孩子有了时尚打扮的因素。 我给我妈说了这件事，她在电话里很是讶异，她不仅没有答应要帮我多买几件衣服，反而开始质疑我为什么要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面。 挂下电话的时候，我小哭了一会儿，就再也没向家里人提过这件事情了。 很多年后我妈跟我提起这件事情，她居然跟我道歉了起来，说她跟我爸都是希望能够用艰苦朴素的教育理念来培养我，她当时在电话里听到我这么一个虚荣的请求的时候，很担心我会变得不认真学习，但是却从来没想过这件小事情会给我的自尊心带来那么大的影响，她说如果自己当时的心思能够多一些细腻，多一些沟通，或许就能想到这一点了。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我还是那个上课认真，下课用心复习的好学生，只是感觉一切有些变了味。 我还是一件棉衣外套穿一个月。 午睡的时候是我最放松的时候，每次吃完饭，宿舍的女生们早早的上床开始聊天，我以前也很喜欢参与她们的聊天中，可是后来我就早早的一个人躺下了。 嗯，我开始做白日梦了。 我在脑海里回忆今天班上那个谁谁谁穿的一件毛绒的粉色羽绒服，我想起隔壁班那个女生戴了一顶可爱的帽子，还有个女生穿起了一双靴子搭配了一条姜黄色的A字裙。 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当年，那就是，我得不到的，想一想也不犯罪吧？ 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对的，有时候想着想着，等到入睡的时候还就真的做起了刚刚那个美梦，我拥有了一个大衣橱，每天都可以穿上不同的衣服打扮自己，再也不会重样，也不会遭到别的女同学的指指点点了…… 最艰难的时候就是午睡起床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洗漱，我却始终不愿意醒来，即使有时候醒来了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睁开眼睛，那么我就要从满身漂亮衣服的梦里走出来，我就要不情愿的披上那件棕色的大衣外套，那件会让我害怕一会儿又撞见那个上次给我提醒的隔壁宿舍女生的外套。 这件很作很小的故事，我至今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青春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疼痛心事，或者是喜欢上了前排的男生，或者是因为成绩不好，又或者是刚刚回答问题出糗了，我们都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们更害怕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出洋相，可是对我而言，我的小小自卑竟然只是来自于没有多两件外套这件事情。
这个无聊的故事说完了，后来的事情，是我大学里有了赚稿费的本事，工作以后有了挣钱的经济独立，那些我当年信誓旦旦发过的誓言，说等以后自己挣钱了一定要买很多双像她们那样的运动鞋，说一定要入手十几件大衣给自己轮番的穿，结果可笑的是，深圳的冬天很短，甚至根本就没有，我攒来买大衣的钱根本就没有用上。 而且很奇怪的是，我没有因为这个当年的阴影，而让自己如今变成一个毫不理性的购物狂，即使我已经买得起很多漂亮可爱的外套了，但是我的衣柜还是黑压压的一片黑白灰色，即使现在有同事取笑我的衣服都是一样的，我也不会再有患得患失的不安，更不会去刻意解释些什么。 时间前进中，我没有愤世嫉俗，也没有想过现在的自己一定要锦衣金银披身，以此来弥补当年的心灵创伤，我也不会因为看到那些在大商场一身名牌的姑娘，就会在心里唠叨着上天的不公或者自己命苦，因为我开始明白这些我都会慢慢有，而且我也开始明白每个人对于生活事项的重视程度不同，一个穿着简单T恤的人是个开越野车的玩家也说不定。 当我已经可以辩证的看待这些曾经斤斤计较的元素，这就是成长的点滴奇妙之处了。 过年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远房的表妹，来自农村的她算是聪明也足够努力，考上了市里的初中，这一次要提前去补课了。 表妹在我们家里吃饭，一句话不吱声，让她多吃菜她也不敢，于是我妈就开始念叨着，你这个孩子太害羞了，这样下去以后你要考上大学了或者出去工作了，你怎么能混得好呢？ 我给我妈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带我妈到厨房里，我慢慢解释说，表妹很像当年的我，我那个时候也是个害羞的人，但是人是需要时间成长起来的，她会慢慢的适应新的环境，也会慢慢的变得大胆开朗，但是你现在不要轻易的给她作出评判。 我又补充了一句，她很敏感，她会什么话都放在心里的，所以你不要碎碎念了。 我妈听进去了。 那天吃完饭，我带表妹到街上的理发店，让她剪了个头发，把原来很长的刘海剪整齐了，她告诉我说爸妈在家除了种地干活，根本不会管她这些……说完她又害羞低下了头。 我没有马上安慰她。
剪了头发回到家里，我从衣柜里翻出了好些这两年自己买过的运动服跟T恤衫，然后一一大概搭配好给她，说这些你都带去学校穿，都是我才穿过几次的，你们同学肯定会说你时髦的，要知道当年我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些衣服可以挑呢！ 表妹终于被逗笑了，我把她送出门，然后说了一句，爸妈在家务农虽然辛苦，但是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只要记得，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是你最好的改变生活状态的方式。 我没有灌输太多关于命运抉择的思路给她，但是我知道她应该会大概明白我的这番话的意思，这个年纪的孩子，只需要点到为止的轻轻鼓励，那就比什么都有用了。 前段时间公司有90后的孩子看《小时代》回来，说是感动的一阵稀里哗啦，还有姑娘一脸白日梦状的说，要是我这辈子能有顾里那样的大衣橱，肯定就幸福死了！ 我看着这几个孩子的脸庞，然后想起小时候我爸给我讲述他当兵八年的经历，那种自豪感和正义感让我至今都能想起他当下的热血沸腾，于是那一刻我问我自己，我的青春回忆又是什么？ 细细想来，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只是一味的默默地念书，乖乖女一般的在校园里操心着要是自己考不上好的大学，要是找不到好的工作怎么办…… 看青春系列电影的时候，总有人吐槽说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这的确是真话，长得好看的人在学生时代里总是最受瞩目的，也会得到更多的资源让自己出彩，回忆起这些种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半点难过的意思，我反而神奇的安慰自己，像我这样普通的学生有很多，我们为生活中的各种琐碎事情操心，我们尽量让自己早点独立早点为人生做主，这应该是大部分人的青春状态，所以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昨天夜里跟L小姐聊天，说起当年年少无知的自己期待着能够离开家乡一回，见过外面的世界就满足了，可是如今我们的欲望却越来越大，我们期待着有更好的事业，遇见更多有意思的人，去更多的地方旅行。 L小姐回答说，这个逻辑是正确的，就是因为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所以会想着还能不能得到更多，这不是一种虚荣不是一种势利的欲望，而是我们作为高级动物的头脑里，期待着在理性中慢慢着要把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也算得上一个要奔三的人了，我身边大部分也都是有孩子的妈妈同辈了，可是我依旧还是跟我的朋友们规划着要一边找更多好玩的愿望清单一一完成，一边顺便把结婚生娃的事情搞定。 对于我而言，这些事情不会起冲突，如果说会有不可避免的矛盾，那一定是因为我根本没想过要去解决这个状态，以及拥有要去把生活过得更好的勇气跟决心。 我见过很多长辈，尤其是在互联网领域的前辈，他们的思路跟状态有时候比我要年轻得多，也是因为这样，我开始思考人生状态跟年龄这件事情，我说服自己不要用一眼望到头的逻辑去定义自己的人生，我也开始明白不断地适应改变，有时候才是最大的安全，明白了这一点，我反而觉得自己的心态比起以前更加年轻了。 有时候夜里也会感慨，我觉得自己的青春现在才来，拥有一门赚钱的手艺，开始笃定梦想的方向，有三个能一辈子维系的闺蜜，外加三五个外围死党朋友，也开始对生活慢慢有了一点可以说“不”以及有选择权的尊严所在，目前规划的事情都在我能掌控的范畴里。 我问过自己，这样的青春是不是来得晚了一些？ 就在洗澡时候听到那英的歌，“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请容许我们相依为命”，歌词里我感受到的不是爱情故事，而是突然惊醒：那些我曾经念想的一切，美的衣服，铁的朋友，好的外在，以及坚定的内心，这一切都曾经是我的梦想，然而如今我梦醒了，我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抓住这一切，这些都在我的有生之年，甚至幸运的，是在而立之年到来前就开始迎接我。 可是这一切到来的时候，我不但不知道欢喜接受，反而还要问自己是不是太命苦了？ 真是可笑之极。 夜里W姑娘给我留言，从一开始看到你的文章被转载时的激动，到现在我已经习惯带着“she deserve”的笑容随意点赞，然后在心中为你感到开心和自豪了。 嗯，这一刻，我知道是自己的坚持换来了别人的认可，这其中有互联网的连接力量所在，但是更多的是我自己的执行力换来的一切，而且要知道码字给我带来的，可不仅仅只是获得了别人的认可跟拥抱，而是这个过程里，我早就完成了自己曾经走不出的困局。 也是这一刻，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醒着做梦不是一件坏事，I deserve it。 切记不要与自己的平凡为敌，只是这漫漫人生路上，期待着你也能拥有一份有活力的状态，然后成为一个有意思的人。 作者：达达令，微博@彭小玲达达令，公众号：她在江湖漂（ID：tazaijianghupiao）。 |
